谢溶溶连声歉，她薄施粉黛的脸在蜜合色的光下莹莹生辉，比之盛容的花魁也不落下风。年轻公子见她魂不守舍，关切，姑娘是丢了什么东西？

        后牛自明的大嗓门还徘徊在耳边，谢溶溶被他握着手，像两只溯洄的鱼，开山分海般逆着人群一路向外逃去。那只暗暗赞叹过数次的手，她从未想过牵起来是什么感，指节如象牙玉箸，竟也是有温度的。

        谢溶溶果然被牵着走，苁枝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时不时还要提醒她看路，真像带了个孩子。

        侍女，我的侍女谢溶溶六神无主，苁枝？你在哪儿？

        话音未落，咚咚锵锣鼓声震天，一瞬间数千只眼睛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人们不约而同地分退出一条，垫着脚伸着脖子去看那挂了满花的健硕黑牛趾高气昂地踏在石板路上，两侧是肌肤赛雪的美貌胡姬，赤的圆双臂上扣着金色的臂釧，额间坠着棋子大的猫眼石，手腕脚腕上的银铃随着步伐舞动，叩启了良夜的篇章。

        谢溶溶小口着一支薄壳糖，尾巴还没吃完，就又盯上了别的。只要她那双一样的黑眼珠泛着水光盈盈地看人，再的心也说不出重话。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献殷勤的公子被莫名其妙截了胡，还没开口，那人转过冲他挑眉一笑。

        谢溶溶没凑过乞巧节的热闹，未出阁时是没有机会。嫁给敬廷后，总有一桩桩事里外提点她端起将军夫人的架子，没有余留给她渐渐磨灭稚和矜弱的时间。

        苁枝，我想吃龙须糖。

        他快

        跟我来。

        溶妹妹？你看看，是不是溶妹妹？

        她不敢大声喊，急得眼泪快要落下来，一瞬间儿时在上元灯会走丢时的恐惧从心底复生。人群水一般随着登月楼的辇车缓慢向前，她双手交叉抱在前，艰难地应付他。

        那怒气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连他都没意识到，被那双眼睛乜一分，脸和耳朵都烧了起来，姑娘姑娘，你的糖人

        谢溶溶觉得自己是漂在人海上的浮萍，随浪越游越远，直到看不见苁枝的，连她的呼声也淹没在嘈杂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吊起一颗心，慌乱地四下张望，苁枝？苁枝

        手里举着半个吃剩的糖，一不留意黏在别人的发上，      年轻气盛的公子被扯痛，扭刚要怒骂，却低对上一张怔忡的靥。

        苁枝怀里抱着满当当的零碎，腾不出手去抓她，急得直脚，小姐小姐

        他那些抱怨吞回肚子里，小声嘟囔，什么呀

        她立于人上，广袖一扫散落一片花雨，人们争着去抢这份恩典，谢溶溶避让不急，被刮落了面纱。

        屋漏偏逢连夜雨，年轻公子还想问更多，见她忽然之间变了脸色。

        等到蒙着月亮的那一层白雾散去，人来人往，耳边环珮翠玉轻快地作响，年轻姑娘们的也不遑多让，嬉笑吵闹声点亮了各式各样的面孔，不远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啊她眼看着纱巾被踩成抹布，被从后涌上来推搡的人群挤得措手不及。

        立在八人抬的辇车上的花魁羽袖霓裳，将秀美的腰弯成一弧银月，背手反弹琵琶，轻启檀口，唱，

        牛自明声如洪钟，几乎有那么一刻盖过了震天的锣鼓声。谢溶溶顾不得，转就要往人堆里藏，却不防后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倾盖过来，一双温热的手秉住她的肩，如同一坚实的垒，隔开人海，也隔绝了一切的音息。

        苁枝低看了看怀里的两提云片糕，一咬牙，小姐，这才走了多久，西城四十六坊，街市会馆云集，多得是好东西，我带你去前面捞小鱼儿。

        她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喜欢。苁枝怀里不多会儿就抱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她也拦不住，胡商着蹩脚的口音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让谢溶溶乖乖地掏出银子。

        登月楼的辇车开啦

        金瞳顾盼光，一副糅杂了汉人与胡人的样貌轮廓分明，既妖且丽。

眼底。